窗花情缘

　　也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闲暇的时候，除了看看书，品品茗，侍弄侍弄花草，写点文字，更多的是在流年的隧道拾捡光阴的故事，而那些最晶亮最夺目的依然是童年的胶片。

　　童年的我尚处于一个物质比较匮乏的年代，日常的食物都是些粗茶淡饭，只有生病的时候才可以吃上一顿美味的疙瘩汤，那已经算是特别的奢侈了。日常的衣服也多是打了补丁的，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会有新衣服穿，还可以吃上一顿饺子。童年的我对饺子和新衣服都是特别渴望的，然而，我最渴望的是春节家里的墙上新贴的漂亮的年画和老式木制格子窗户上新贴的精美窗花。

　　也许是个性的缘故，对窗花的喜爱我是超过大人和同龄小伙伴的，看着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五颜六色各种图案的漂亮窗花，就会心花怒放，别提多开心了。窗花是贴在室外窗格纸上的，在有光线的白天，屋里屋外就都可以欣赏到漂亮的窗花了。母亲知道我对窗花的喜爱近乎痴狂，所以每年春节来临之前，村里来了卖窗花的，母亲就拉着我的小手一块去挑拣，我往往是拿起这个又拿起那个，各种图案的窗花携着五彩斑斓的色彩汇聚一堂，精彩纷呈，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是挑来挑去，哪个也不舍得放下。因为不舍，所以每年窗花都多买，窗户上实在没地方贴了，我就拿本书把它们夹在里边，时不时的取出来自己欣赏一番，那真是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那种小欣喜至今记忆犹新。

　　母亲告诉我，卖窗花的老者（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老艺人）是蔚县人，说是老者，其实年龄并不大，现在想想也就五十左右的样子，中等个子，粗糙的皮肤下一张慈祥的面孔。那个年代农尚没有实现机械化，甚至连半机械化还没实现，农民的体力劳动特别繁重，一年也吃不上几滴油，更别说什么肉呀营养品之类的了，生活条件真的非常艰苦，和现在的幸福生活简直没法比，所以看上去显得很苍老。记得这位老者每年春节前都去我们村里卖窗花，而且，他不只在我们村里卖，他是从蔚县一路走一路沿村叫卖，天黑在哪个村卖，黑夜就在哪个村的农家借宿一晚，第二天继续沿路叫卖，老者的窗花一直远销到坝上，再原路返回。如果当时谁买窗花手头紧时，还可以赊账，等沿路返回的时候在收账。我当时就很纳闷，记得曾经问过我母亲，老者沿路卖了那么多窗花，如果记不清谁买的窗花没给钱，收不到账那不是白辛苦了，母亲说，都是可怜人，没人不给钱的。现在想想，我真是惊叹于老者的宽容和农村人的诚实了，就是在那个时候，老者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慈善厚道的种子，母亲也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真诚守信的种子，这两颗种子一直在我成长的路上陪伴着我，生根发芽直至开花结果。后来每每记起，便很感恩那位卖窗花的老者，感恩他身上有种和蔚州古城一样沉淀下来的厚重的东西，也很感恩母亲朴实无华的回答。母亲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她的实际行动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一生。

　　等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母亲的指导下，我自己学会了剪窗花。我是把第一年多买的窗花拣最喜欢的挑出来，然后买上红纸，用糊窗户的麻纸剪一些有一个角很小、两边较长的小三角形，把三角形的两条长边对折后，搓成有一头尖尖的纸绳，把选好的窗花放到红纸上，用小剪子尖在上边扎个小孔，把纸绳穿入小孔，这样，窗花和红纸就很好的固定在一起了，再按照窗花原样，用小剪子在需要剪掉的地方扎个小孔，使得小剪子尖能塞进小孔，再一点点掏着剪，直至所有需要掏空剪掉的地方全部剪掉，才算是完成了一副窗花作品。每次剪完一个完整的窗花，我心里都美滋滋的，乐得手舞足蹈。因兴趣所致，那些年，每年寒假都会剪很多窗花，往往是剪到手被小剪子卡的起了泡还不罢休，看着自己亲手剪出的厚厚的各种图案的精美窗花，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连睡觉都会乐醒。小时侯所剪的窗花除了自家春节贴外，多余的都送了亲戚邻居，他们都夸我手巧，剪的精致细腻，那时，心里那种美滋滋的劲也深深地烙印在了我记忆的田梗上，从未走远。当时以为蔚县老者也是用剪子剪的窗花，于是就很同情起老者来，不知道他每年手得卡出多少泡，付出多少血汗，才能赚点辛苦钱补贴家用。哎！那个年代的生活可真不易呀。母亲告诉我蔚县剪纸是用刻刀刻的，于是又惊叹于那些栩栩如生的图案是怎么设计出来的，颜色是怎么浸染上去的了，于是对老者又生出了无限的敬畏之心。有了电脑后，我特意百度了一下，才对蔚县剪纸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蔚县剪纸在当地被称为窗花，2006年经国务院批准，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10月，又名列中国剪纸之首，入选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

　　蔚县剪纸最早可追溯到明成化年间，初始图案多为花鸟虫类的吉祥图案，后融入天津杨柳青年画和武强年画的艺术特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20世纪初，在王老赏、王守业等艺人的带动下，蔚县剪纸的在风格具有了更为深厚的人文内涵。

　　现在的蔚县剪纸图案题材特别广泛、花样繁多，构图精巧、造型生动、色彩绚丽，花鸟鱼虫、戏曲人物、神话传说等应有尽有，活灵活现，乡土气息极为浓郁。

　　2022年冬奥会上，入场式标兵的服装采用了蔚县剪纸图案，更是让世界各国人民都近距离地欣赏到了蔚县剪纸艺术的独特魅力。

　　随着社会的发展，我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富民强，社会主义特色新农村在祖国大地遍地开花，农村老式的木制格子窗户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多数换成了塑钢玻璃窗，但春节贴窗花的习俗却传承了下来。每年春节，不仅住在乡下的母亲会贴窗花，就连在城市客居了二十多年的我在每年春节来临之际，我还会花点时间剪上几幅窗花，春节时贴在阳台的玻璃窗户上，不仅可以增添节日的气氛，还可以循着窗花的脉络去追寻那时光深处的故事。

　　只有看到了剪纸，才嗅到了年的味道，才嗅到了小时侯的味道；只有欣赏着、抚摸着剪纸，才能洗去这些年在城市久住了的铅华，才不至于迷失了那两颗种子的方向。